醒来后好半天心还在乱跳,最后他忍不住问王小才,你说蝴蝶会说话吗?王小才想了想,说,我没有听到过。
这时候,他们坐的车已经到了一个火车小站,在这里他们要去买火车票,然后坐火车往南,往东,再往南,再往东,到一个很远的城市去。中国的城市很多,从来没有出过门的王才,连东南西北也搞不清的王才,怎么知道自己要到哪个城市呢?毫无疑问,是自清的账本指引了王才,在自清的账本的扉页上,不仅记有年份,还工工整整地写着他们生活的城市的名称。他写道:自清于某某年记于某某市。
在这里停靠的火车都是慢车,它们来得很慢,在等候火车到来的时候,王才又看账本了,他想看看这个记账的人有没有关于火车的记载,但是翻来翻去也没有看到,最后王才啪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说,你真蠢,人家是城里人,坐火车干什么?乡下人才要坐火车进城。
其实自清最后还是去了一趟甘肃。他和王才一家走的是反道,他先坐火车,再坐汽车,再坐残疾车,再坐驴车,最后在甘肃省的西部找到了小王庄,也找到了小王庄小学,最后也知道了自己的账本确实是到了小王庄小学,是分到了一个叫王小才的学生手里,王小才的家长还对此有意见,还跑到学校来论理,最后还在乡教育办拿了另一本书作补偿。自清这一趟远行虽然曲折却有收获,可是他来晚了一步,王小才的父亲带着他们全家进城去了。他们坐的开往火车站的汽车与自清坐的开往乡下的汽车,擦肩而过,会车的时候,王才正在看自清的账本,而自清呢,正在车上构思当天的账本记录内容。但他在车上的所有构思和最后写下的已经不是一回事了,因为在车上的时候,他还没有到达小王庄。
这一天晚上,自清在小旅馆里,借着昏暗的灯火,写下了以下的内容:“初春的西部乡村,开阔,一切是那么的宁静悠远,站在这片土地上,把喧嚣混杂的城市扔开,静静地享受这珍贵的平和。我到小王庄小学的时候,校长不在学校,他正在法庭上,他是被告,学校去年抢修危房的一笔工程款,他拿不出来,一直拖欠着。校长当校长第四个年头,已经第七次成为被告。中午时分,校长回来了,笑眯眯地对我说,对不起,蒋同志,让你久等了。他好像不是从法庭上下来。平静,也许是因为无奈,也许是因为穷困,才平静。我说,校长,听说你们欠了工程款,校长说,本来我们有教育附加费,就一直寅吃卯粮,就这么挪下去,撑下去。现在取消了教育附加费,挪不着了,就撑不下去了。我说,撑不下去怎么办?校长说,其实还是要撑下去的,学校总是要办的,学生总是要上学的,学校不会关门的,蒋同志你说对不对?面对贫困的这种坦然心态,在日新月异的城市里是很难见着的。今天的开支:旅馆住宿费:三元,残疾车往:五元(开价二元),驴车返:五元(开价一元),早饭:二角。玉米饼两块,吃下一块,另一块送给残疾车主吃了。晚饭:五角。光面三两。午饭:五角(校长说不要付钱,他请客,还是坚持付了,想多付一点,校长坚决不收),和小学生一起吃,白米饭加青菜,还有青菜汤。王小才平时也在这里吃,今天他走了,不知道今天中午他在哪里吃,吃的什么。”
自清最后在王小才家的门上,看到了那张纸条,字写得歪歪扭扭,自清以为就是那个分到他的账本的小学生写的,却不知道这字是小学生的爸爸写的。虽然王小才已经念到五年级,他的爸爸王才才四年级的水平,平时家里的文字工作,都是由王小才承担的,但这一回不同了,王才似乎觉得王小才承担不起这件事情,所以由他出面做了。
自清最终也没有找回自己丢失的账本,但是他的失落的心情却在长途的艰难的旅行中渐渐地排除掉了,当他站到那座低矮的土屋前,看到“一笔勾消”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心情忽然就开朗起来,所有的疙疙瘩瘩,似乎一瞬间就被“勾消”掉了,他彻底地丢掉了账本,也丢掉了神魂颠倒坐卧不宁的日子。
自清从大西北回来,看到他家隔壁邻居的车库里住进了一户外来的农民工家庭。在自清住的这个小区里,家家都有车库,有些人家并没有买车,也或者车是有的,但那是公车,接送上下班后,车就走了,不停在他家,这样车库就空了出来,有的人家就将车库出租给外来的人住。
这个农民工就是王才。王才做的是收旧货的工作,所以他和小区里的人很快就熟悉起来。天气渐渐地热了,有一天自清经过车库门口,看到王才和他的妻子在太阳底下捆扎收购来的旧货,他们满头大汗,破衣烂衫都湿透了。小区里有一只宠物狗在冲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