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疑惑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怀彩衣个人出资搬迁住户的决定,让大家大吃一惊,这还反过来将了政府的军了。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人家的房子,被你白白占用了几十年,现在还要人家自己拿钱赎回去?政府在大喜过望之后,倒觉得事情不能这么简单地处理了,如果真这样做,那简直就没有政策,甚至可以说没有王法了嘛。政府是有政策的,是有法的,而且还是要面子的,这弄不好就是国际影响啊。在平常的工作中,我们两只手里始终捏着两句俗语,一句是,一钱要掰成几瓣用,另一句是,钱要用在刀口上。现在我们掂量着左手和右手,掂来掂去,终于掂出了哪句话更重一点,那就是:把钱用在刀口上。
所以最后政府没有完全接受怀彩衣的建议,而是和她商量,各出一半费用安置七家住户。怀女士开始还坚持自己的初衷,但是架不住政府方面的一再动员,她退让了一下,重新开了一张半价的支票,一切就圆满结束了。
所有的人都皆大欢喜。尤其是那七家住户,他们搬进崭新的花园小区的时候,欢天喜地,惊讶不已,实在不明白怀家的小姐怎么要回到那样的破烂屋里去。他们谢了政府又谢怀家小姐,最后又一并谢了菩萨。
只有菩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而我,竟想着要去弄明白只有菩萨才知道的事。
这倒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有多么的了不起,要和菩萨交个手。我一直是个低调的人,虽然也有些性子急的搬迁户或讨房户看到我有点头疼,但大部分居民还是认可我的,我工作积极,态度也好,大家都说我没脾气。没脾气可是对于我们这行工作的人的最大赞赏了。
当然,接下来我的某些行为,并不是因为我抱着对工作负责到底的态度,因为工作已经见底,已经结束,我还受到了上级的表扬,在房管系统中,我一直是先进,这件事情做完后,我的光荣履历上又增添了一色光彩。我更不是因为自己心胸狭窄,看不惯怀家的人有钱耍大牌。平心而论,怀女士虽然有钱,但她的为人处世,也没有什么让人接受不了的地方。
疑惑像一只绿头苍蝇,讨厌地缠住了我,在我耳边嗡来嗡去。我很想把苍蝇赶走,但我赶不走它。我也在自己心里,反反复复把那些情况想过来想过去,无论怎么想,接下来的事情也与我无关了。
但是我偏偏赶不走这个苍蝇,因为在我的内心深处,还是觉得怀女士的行为很蹊跷,不可思议。这就是我内心的那条缝,有了这条缝,苍蝇才会来,来了还赶不走。
许多年来,在我手里讨回私房的人多得去了,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三个五个。参加工作以来,年复一年,基本上就是做的这样的事情,但却是头一次碰到怀女士这样的讨家。
非小姐楼和后花园莫属?那么,我就得认真琢磨小姐楼和后花园了。
小姐楼的现状,后花园的面积,都是我心存疑虑的因素,为了这一个破烂不堪的三开间二层楼,为了这一个不足四十平方米的小花园,怀女士的付出似乎太慷慨了些,也太急迫了些。虽然她的表情很平稳,她的言行也缓慢沉着,但她的动作却是极其迅速的,对我来说,有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效果。这种行为,如果仅仅拿出“怀旧”两个字来交代,是交代不过去的,或者用“思乡”两个字来解释,也是不够解释的。这些年里,我见过许多归来的老人,看到老宅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他们中也不乏千百万富翁,但也没有谁像怀女士这样,对准了目标像扔炸弹一样就把钱扔了过来。
那张支票深深地刺痛了我,同时也激活了我的怀疑的神经。
一定有什么秘密藏在小姐楼和后花园里。
现在,所有的阻碍都已经扫清了,怀女士可以着手她的寻找秘密的计划了。如果真有什么秘密藏在这里,寻找秘密的行动也并不复杂,就那么大一点地方,挖地三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是怀女士不能做得让人人都知道。
你们看,她首先封住了这一进通往前边几进的通道,把怀厚堂的脉线割断了,再反过来在后花园往外开了一个门。
门的外边,是一条沿河的小道,小道很窄,通不了汽车,就成了这个小城的最后的旧式风景了。
岸边杨柳依依,河岸斑驳,有一些旧的石条,有几个老人坐在那里说话,怀女士开出门来的那一天,泥水匠奋力一砸,墙轰然倒下,声音很响,但那些老人也没有太在意,在现在这样一个时代,轰倒一两扇墙,算不了什么。
前边的邻居现在看不到最后一进里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