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平常不大说话,所以亚琦说每句话都是要当真的。振云晓得她的脾气。不过,振云也有他自己的脾气,他不再说话,就走了出去。
后来有几个病人到了时间也不见振云来拔针,就嚷起来。陈先生进来,看见这样,他很生气。
晚上吃饭的时候,陈先生就批评振云,说了好多话,又问了振云好多话。振云总是闷头吃饭,不做声。
亚琦就不耐烦了。先说振云“你涵养真是好”,又说自己的父亲“你越来越烦了”。
亚琦吃过就走了。振云要去洗碗,陈先生说:“你等一等,我跟你说,亚琦是你的姐姐。”
振云眼睛看着别处,过了半天他说:“我晓得她是我的姐姐。”
陈先生看看振云,最后他说:“你晓得就好,你是很懂道理的。”
以后振云在陈家进进出出就想避开亚琦,可是天天跨一条门槛,要避是避不开的,振云索性就不避了。两个人碰了面,亚琦就怨恨地看振云一眼,振云就冷冷地看亚琦一眼。他们就这样互相仇恨地看来看去,也不说话。陈家别的人也看不出什么事,因为亚琦原本就是这样的腔调。振云仍旧跟陈先生学针灸,医术是日益的好,不过陈先生也发现他有时候会走神,陈先生就有点担心他学不进去了。
振云的女人寄来了一封信,说日内就到预产期,振云就和陈先生说了,陈先生说:“你回家吧,等你女人坐了月子,你再来。”
振云点点头。
振云回去以后一直没有再来,只是寄来一张儿子的满月照,陈家的人都抢着看,一致认为像振云。亚琦也要去看了一下,然后还给父亲。
陈先生十分惋惜,说振云是可以学得很好的,可惜他自己不求上进了。
亚琦说:“你真是宿笃气的,现在人学本事,够用就可以了。振云在那里,现在不是蛮乐惠么。”
振云现在不做勤杂工了,他在卫生所针灸科做医生,做了几个月,就已经有点小名气了,人家说起来,总归是陈氏的传人,必定是有一点秘诀的。
陈先生总归是摇头叹气,他十分不满,写信给陈思和说:“他才学了一点皮毛呀。”
三
陈先生小的时候,并不很喜欢学医的,他喜欢的是大门前树上的鸟和它们的蛋,可是他终究还是要学医的,到后来他明白了这一点,他就很专心地学医了。
现在陈先生回想起从前的事情,就像在眼前一样,很近很近的,陈先生就晓得自己老了。
陈先生总算是老有所靠。他虽然没有了老伴,但他的子女还算是比较好的,媳妇女婿也是孝顺的,并且他自己也有一点家私。
陈先生的家私,也不过就是一点金器,几件古董,还有几间房子。这些东西,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陈先生无非是防防老吧,他是很想得开的,到后来终究还是归儿女们。
亚平有了一个女朋友,已经谈了半年,看上去也比较谈得拢。陈先生就对亚琦说:“你去问问亚平,他们是怎么样的打算。你和你大哥的事,都是你娘办的,现在你娘不在了,你弟弟的事,要你来相帮了。”
亚琦就去问亚平,亚平说:“早呢,你不要急呀。”
亚琦说:“我急什么呀。”
亚平常常把他的女朋友带回家来。他的女朋友叫小玲,人也长得小巧玲珑,嘴巴也比较甜,看见亚琦就叫“阿姐”,看见文娟就叫“阿嫂”,看见陈先生,她就笑笑,叫他“伯父”,十分周全,所以,陈家人也挑剔不出她什么毛病来。
她和亚平是同一爿厂里的,不过不在一个班上。亚平是上常日班的,她是三班倒,所以一个礼拜就有四天和亚平碰不到头。他们想调在一个班上。可是,调到一个班是比较困难的,要做常日班的人很多,所以困难就很大,倘是要亚平调去做三班制,就好办得多,不过他们是不情愿的,在这种厂里,做常日班是不容易的。
慢慢地小玲和陈家的人轧熟了,就不一定要亚平领着她来,她自己也会来,有时候她来,亚平不在,她也不拘谨,要不就帮他们洗洗弄弄,要不就在小厢房里坐坐,和陈先生或者和病人说说闲话。
头几次,陈先生以为她有事,就问她,她说没有事,说在家里也没有劲,家里很闷气,到这边来坐坐。
有的病人和陈先生熟悉,也猜得出小玲是什么人,就问:“陈先生,这是你们家的小儿媳妇吧?”
陈先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既然小玲和亚平还没有结婚,他就不好说是,不过他也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