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心虚地看看司机,学勤却笑起来,说:“张师傅和我们,搭得够的。”
小车开得很快,一路顺利,到了局里,接了局长,局长先谢了周先生,然后一起上车走。
周先生就开始考虑怎样开口说儿子托的那件事,想了半天,也不晓得应该怎样开口,车已到了宾馆。
那位首长十分客气,也尊称他为周先生,周先生看了病,开了药方,说:“先吃五帖。”
首长又谢了。
已是吃晚饭的时候了,局长要留下来陪首长吃晚饭,首长邀请周先生一起吃晚饭,周先生连忙摇手。
人家也不勉强他,局长对司机说:“小张,你先送周先生回去,你再来。”
周先生这时候想到儿子要他讲的话还没有讲,但现在根本不是开口的时候,人家已同他握手道别了,他只好跟着小张走出来,钻进小车。
一路上,他从反光镜中看到司机很奇怪地对他笑,他不明白为什么。
学勤看见他回来就问:“怎么样?”
周先生晓得他不是问看病的事,他尴尬地摇摇头。
学勤的面孔马上就变了,问:“局长怎么回答你了?”
周先生说:“没有,是我没有开口,我实在是,实在是不好开口。”
学勤“嗨”了一声,说:“你这个人,你这个人,怎么搞的,一个好机会又给你错过了,你这个人,只关心自己,对儿子女儿的事,你是一点也不关心的。”
周师母也说:“你呀,死要面子活受罪,儿子又不是叫你去偷去抢,叫你同局长讲一句话,就这么难呀,所以儿子女儿同你不亲呀,你是不顾怜他们的。”
周先生低了头,他是理亏的,凭良心讲,儿子平常也很少开口求他,他是无论如何应该老老面皮开口的,所以他只好听他们母子批评。
学勤动气了,夜饭也不愿意在这边吃,就走了,周师母就抹着眼泪说他们小夫妻正在憋气,儿子说不定也不会回那边的家,说不定就到外边去混一顿了。她一边说,周先生心里就很难过,又怪自己面皮太薄,他说一句话,就关系到儿子小家庭的和睦太平,儿子媳妇的事就是他自己的事呀。
后来他对周师母说:“你也不要伤心了,过几日反正要复诊的,局长大概也要去的。”
她不相信他,不再理睬他,整个夜里也没有和他说一句话。周先生觉得自己很孤单,睡在床上就想明天要到玄妙观去坐坐,散散心。
他夜里睡得不好,到半夜就听见滴滴答答下雨了。
这场雨一来就下了三四天,周先生不好到玄妙观去散心,整天关在屋里,十分烦闷。一日有个乡下妇女冒着雨来卖鸡蛋,和天井里的住户讨价还价,争了半天,卖了十只蛋,就走了。
周先生就进屋来对周师母说:“我想到乡下去走走。”
周师母没有听懂,问他:“什么乡下?”
周先生停顿了一下,又说:“我要到周庄去。”
“周庄?”周师母想了一想,问:“是不是那个什么水乡古镇,周庄?很远的,要乘船去?”
周先生点点头,他在四十年前坐船到过周庄。
“你去做什么?”周师母问。
“不做什么,去看看。”
周师母于是盯牢他看了一会,皱皱眉头,说:“你作死啊。”
这话真是十分粗鲁,周师母原本也是有规有矩的大户人家的小姐,现在也变得俗气了。
(198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