跷脚来了。还不到送信送报的时候,都盯了跷脚看。
“大门口有沈老师的电报,要她签字。”
电报是不常有的,都有些兴趣。
“你给她代签了吧,她上县城去了。”
跷脚折回去,颠颠地去代领。
说是跷脚原先也是这所学校的老师,只是因为后来坏了脚,便改作门卫,倒是十分尽心的。
跷脚领了电报便是打铃,并不差分毫。
他越过窗棂去寻那两支队伍,仍有几个人等着,断是憋急了不怕迟到的。
校长站在他的桌前,笔直的。捏一张报纸,等大家安静。眼睛溜一溜桌上那堆红紧的桑葚儿。绿叶衬了,色彩极好,又溜一溜,再溜一溜。他几乎忍不住要问校长是不是也喜欢这东西。
安静偏是等不来,校长干咳,灌一口茶叶水,便念报。念的是什么好人好事。其实大可不必宣传旁人,这校长通体浑身都是好人好事。
校长又干咳。报纸也不好念。学生一开会就训斥学生“上面开大会,下面开小会,你们想干什么”的政治老师朱同军喉咙顶大,必定是训学生训出来的。朱老师正让王老师猜谜。谜面是“中小学教师加工资”打一电器设备名称。小王老师细眉紧蹙,苦苦思索,另几个老师在一边帮小王出谋划策,煞是认真。
他有些替校长难过。
他到这里来报到,校长就是校长了。来了以后,听年长他一倍的老先生说,他们来的时候,校长也已经是校长了。他心里便总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
校长再作一次努力,提高声音。额上有些汗珠,脸有些胀红,颈项里有青筋在跳,仍然是单喇叭和多喇叭的竞争。
他懒懒地看着校长。声嘶力竭,眼睛却继续周期性地瞥那一堆红红的桑葚儿。他笑了起来,并且不知怎地竟笑出了声来。
“你笑什么?”
对桌的李老师问他。她也有些寂寞或者烦闷?眼巴巴地瞅他。
他愈发地忍不住要笑。并发现校长又一次溜那堆红红的桑葚儿。
他忽地觉得自己太不恭。便努力地收回思绪,盯了校长的脸看。这样听念,效果会好一些。校长的脸永远给人一种惶惑的感觉。那个吃桑葚儿的学生,也是一张惶惑的脸。
他愈发地为校长不平,就愈发地觉得应该尊重校长,听校长念报纸。
校长并没有念完这一段好人好事,便将藏在报纸背后的一份打印的材料拿了出来。
“县文教局的!”校长加重了语气,很虔诚的,“文教局有一个通知,关于教师工改的……。”
“哦……”
“嘘嘘”之声四起。
接着小王老师脸煞白地站起来:“我们没有资格听,好事轮不到我们的,走啦!”
呼啦啦又起来了几位民办的。
校长满脸惶惑:“请,请别走,稍等一下,下面还有事……”
小王老师脸煞白,嘴角带着冷笑:“有没有民办转公办的事,有没有民办……”
“念吧念吧,怎么说法么!”公办的有人不耐烦了,工改毕竟是一个非常诱人的字眼。
小王老师脸煞白,还是冷笑。
朱同军涎了脸笑:“哎,哎,小王,你还没有猜出来呢,讲好猜不出买糖的!”
“没有钱买糖!”小王老师鼻子里哼出声:“谁加工资谁买糖!”
朱同军眨眨眼:“猜不出了吧,我来揭谜底啦,中小学教师加工资,打一电器设备名称一空调。”
一屋子都听见。有人笑了。可笑得不成气候。
校长夹着文件对大家作了一个揖,没有人看见。
公办的对红头文件失去了兴趣,这个谜猜得真不是时候。
校长失去了引力,宣布学习结束的同时又溜一溜桌上那堆红红的桑葚儿。
小王老师叉腰站着。
校长想绕道出门,被挡住了。
“不干了不干了,明天真的不来了,正式向你提出辞职,明天的课你安排一下吧。”
校长惶惑地看小王,又看别人,再看小王:“这这这这,这……”
小王老师的“明天真的不来了”,大家听过好多回,校长总是“这这这这”,明天小王老师还是来,一股的怒气。
“我知道我知道,民办老师的待遇……要想办法,要想办法……”
又是一片笑,小王绷着脸,手不再叉腰,那毕竟不很雅观。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