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得来……”
这种人!像评一块布,评一只小狗。我十八岁了,不是八岁。三三面孔红红地想,很不开心。
“喂,这只煤炉,烧半天也烧不开,怎么弄的?”一个小青年,比三三大不出几岁,盯牢三三看,很凶的样子。
三三有点怕,立起来,走过去。马上响起了一片声音。
“哟,脚坏的……”
“喔,是跷脚……”
“唉,作孽兮兮……”
三三没有理睬那一片声音。走过去看煤炉,差一点笑出来。哪里是要熄灭,炉门根本没有开。三三弯下身体去开炉门,大家都笑。笑那个很凶的又不会用煤炉的小青年。他穿一件很好看的光夫衫,比三三足足高一个头,很神气的。
有人笑着去搭话头:“刚来的?”其他人全盯牢他看。
他不理睬他们,面孔还是板板的,三三有点讨厌他。
那姑娘回过身来,对他龇龇牙齿:“是工伤?”
“工伤个屁!”他的面孔又凶起来。
姑娘白了他一眼,不理他。大家也不再理他,他们把他当精神病。三三想,快乐了一点。三三蔑视地瞟了他一眼,发现他面孔上也不全是凶,好像也有不少苦样。好婆说,人一生下来就是苦的,人的面孔就像一个苦字。三三蛮相信的。
又有一个进来,穿的西装,有一块红校徽别在左胸。三三坐得远,看不清什么学校,心里痒痒,一直想过去看看。
“哟,董老师,你今朝迟到了。”那个姑娘抿嘴对老师笑笑,“你老婆还没有生?”
董老师皱皱眉头,离姑娘远远的,下巴动一动。大概算是回答吧。三三想。
“嘿嘿,你们读书人,弄起小人来也比我们难。”五十几岁的乡下女人露出几只黄牙齿笑,“我十年当中生了七个,也不晓得医院的门朝南朝北的……”
董老师眉头打结。三三也觉得恶心,乡下人,讲出话来不晓得清爽龌龊的。
“好了,我好了,喂,给钱。”
姑娘递过一打皱巴巴的一角票子。
三三呆了一呆,接过来。难为情地说:“你要交两角的,你用了……”
“咦,你这个人倒滑稽,我每天全是给你一角的,你想敲竹杠?”
三三面孔通通红,说不出话来。那姑娘得意地笑笑,两只耳朵上挂的耳环,一跳一跳,一荡一荡,闪闪发光。三三不敢看她,不过不想认输,轻轻地说:“你是用了二十分钟,我看得清清爽爽。”
“倒看你不出,人样子不像,精刮倒蛮精刮。”姑娘手摊开,“你们大家看看,小赤佬想敲竹杠。”
大家看姑娘,看三三。三三要哭出来,他确确实实是看手表的,不会错的。
面孔凶凶的小青年重重地喷了一下鼻子,恶狠狠地瞪了那姑娘一眼,拿出一角钱,给三三:“喏,我来出!”
三三不敢要。姑娘叫起来:“你算什么、你算什么,我的事体要你管?”她也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摸出一角钱朝三三脸上一丢,走了。
三三的眼泪涌上来。他急忙弯下身子,费力地去拣那张一角的票子,他不想叫别人看见他的眼睛。有一只手已经帮他拿了那一角钱,递给他,是那个面孔凶凶的青年。
“小市民!”董老师对着门外鄙夷地说,“金耳环、金戒指倒有钱买的。”
面孔凶凶的青年又恶狠狠地瞪了董老师一眼,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
“不过,也不会有多少钱的。”乡下女人好像全明白,一脸看不上的神气。“这种城里人,这种小丫头,会有多少工资?加上奖金也不会多的。戒指耳环倒戴得起,不晓得怎样抠下来的,嘴里省出来的,也是作孽……”
“住两间破房子,戳一只咸菜碗,自己身上,喷喷……”
“这种抠法,我是不要看的。”
“我也不要看。”
“听说她老头子生的是绝病。”
“哎呀,就是,同我们一只病房的,开过刀,已经不来了,自己还蛮好的,这个女儿……”乡下女人讲,悲天悯人。
“怎么不看见屋里其他人来,老太婆呢?”
“老夫妻不对的,不要好的。”乡下女人挤眉弄眼。
“不要好?人都要死了,还犯什么花头经?讲得出的!”
“啥人晓得,这种人家!这个女儿也算作孽,一个人跳出跳进。”
“还没有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