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头子气得一时讲不出话来。停了一歇,“我,我去拷死那个小畜牲!”
“你……”猫猫倒有点怕了,“你……不敢的,拷死你要枪毙的!”
“枪毙也不许你跟他!”老头子又讲。
猫猫哭了,眼泪水一滴一滴滴到饭碗里,老太婆也蛮伤心,老头子更加火冒,又骂人:“你个小婊子,骚婊子,一点点年纪,同人家客人轧朋友,我陈家屋里出这样的丫头,祖宗面孔全塌光。”
猫猫抹抹眼睛,立起来:“那么我走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抢到门口,奔出去。
老头子急了,对阿大吼叫一声:“死人,快点去追!”
阿大不动,照吃他的饭。
老头子七窍生烟,轰一声把台子推开,拔腿就去追女儿。老太婆一路哭也一路跟着追,惹得弄堂里家家出来看好戏。
猫猫跑得快,只看见人一晃,就拐弯上了大街。等老头子追到拐弯处,已经看不见人影子了,街上人多,又是夜里,两个人寻了大半夜,也没有寻到。
回到屋里,阿大倒一个人适适意意在看电视。
老太婆“哇”地一声哭出来,女儿比小儿子还要作孽,一样没有拿,空空身体就走了。老太婆越哭越伤心,伤心到极点变成火气,不哭了,骂老头子,蛮太平的日脚不过,要开么栈房,弄出这种事体来,开爿店也比开栈房好,天地祖宗,什么都骂到了,老头子气不过,回嘴,说她自己养了个好儿子,黑心黑肺黑肚肠,报应报到兄弟姐妹身上,自己还定定心心,这种儿子不像人。
阿大开始还耐着性子,后来听老头子越讲越不上路,想想自己吃辛带苦,也是为了屋里好,为啥要受这口气,一搭腔,相骂就升级了,吵到后来,光嘴巴讲已不解气了,老头子先掼了一只杯子,阿大掼了一只热水瓶。
在门口听壁脚的周阿宝、大娘娘,还有不少人一起哄了进来,拉儿子劝老头子,劝不动,急得周阿宝给他们一人一记耳光。总算是劝住了。
过了一个阶段,猫猫回来了,是一个人回来的,那个小胡子没有来。猫猫一句话也不讲。问她,只是哭。哭了几天就不哭了。阿大还是骑“幸福”去贩水产,在市面上,水产更加贵了,阿大的生意越做越称心。
姆妈身体不及老早好了。猫猫好像也不及老早灵活,栈房里不少生活来不及做,想请个人来帮帮手。阿大去同周阿宝讲,周阿宝笑笑,他的儿子已经有生活做了,自己摆了一个卖牛仔裤的摊子,生意也蛮兴旺。
亏得老头子主动提出来要退休了,提前两年,猫猫同姆妈总算轻松了一点。
大块头一直没有回来过。信也没有,屋里也没有人有空去看他。过了不少辰光,倒是弄堂里有家订报纸的人家看见报纸上有大块头的照片,还有一篇蛮大的文章介绍大块头,表扬大块头,讲大块头救活一个厂,厂长当得怎么好,讲大块头厂里的工人全叫大块头“财神菩萨”。人家把报纸拿到陈家让他们看,一家门开心得不得了,只有阿大,盯牢兄弟的照片看了一歇,也不笑也不响,一个人倚在门柜上,闷闷地抽一根烟,不晓得他又在想什么心思,眼睛直盯牢弄堂口,呆呆地。弄堂口有什么好看,拐弯就是大街,不拐弯一样看不见。
(198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