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达室老头知趣地退回自己的地盘。
生意不少,可大都是些修修补补的小生意,五分一个,一角一次的,半天,也赚不了大头。现在钉掌子的是越来越少了,连加响钉也不多,特别是男的,皮鞋一买回来,就有现成的三角钉嵌在鞋底里,走路时咯的咯的,响底响钉交响曲,合奏曲,皮鞋厂赚钱,可苦了鞋匠了。咪咪突然心情有些灰暗,也不知为什么,她看了德荃,德荃一如既往,一丝不苟。德明也认认真真的,这小鬼头,一来生意神经就绷紧了,不再会“吃吃”地痴笑。
咪咪的速度减慢了,短短的队伍变长了,她一定神,赶紧做生意。
“咪咪!”德荃突然急颠颠地喊她。咪咪一抬头,发现德荃朝她一努嘴,一看,刚才那位音乐系的年轻教师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位半老太太,穿着银灰色呢大衣,特别有派头,也佩着红校徽。
两人匆匆忙忙走到咪咪跟前,年轻的老师对年长说:“喏,就是她,叫……叫,咪咪……”
半老太太像打量一件商品似地看着咪咪。年轻的音乐老师神情严肃,却抑制不住一种喜悦之情。
“小姑娘,”半老太太对咪咪说话了。声音好听极了,“我们系里想请你去面试一下,跟我们走吧,好吗?”
咪咪有点发愣。
“面试,请你唱几首歌,提几个问题,没有关系的,别紧张!”半老太太和颜悦色。
咪咪倒不是紧张,她是有胆量的,气壮得很,什么都不怕,可是……
“咪咪,去吧,别弄了……”德荃催她,他也显得很兴奋。
咪咪不大干脆,还排着好几桩生意:“我……这里……”
“咪咪,去!!”德荃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那么凶,那么严厉,咪咪料想不到的,她吓了一跳。德荃又对那些等着咪咪补鞋的大学生说:“来,来来,都到这边来。”
咪咪没有再敢说什么,她好像是有些怕德荃,德荃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话。她也没有敢看德荃的脸,听那声音,那脸一定更吓人。咪咪站起来,解下围身,拍拍手,无须交代德荃兄弟什么,便跟着两位大学老师走了。
个把小时后,咪咪又乐呵呵地回到了北校门口,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她的那些生意已经叫德荃应付走了,生意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低潮。
“怎么样,咪咪!考上了吗?”德明抢在德荃前面。一般情况下,德荃是不会轻易喜怒形于色的。
咪咪大大咧咧地摇摇头,笑着说:“考不上,难死了,烦死了,哪里是什么唱唱歌呀……”
“怎么样子!那里面有琴吗?”德明问。
“有,钢琴,嘻嘻,一大堆人。那个老太太,在钢琴上弹一连串的音,叫我跟着弹一遍,还要一模一样。哪里跟得像哟,难死了,我不会弹,教我也不会。笨死了,嘻嘻……”
德荃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
“后来呢?”德明又问。
“后来么,问我识不识五线谱,我说不识,简谱呢,我也不识,他们都笑了,问我不识简谱怎么学唱歌的,好奇怪。那有什么难,跟录音机学呗……”
“再后来呢?”德明像听故事。
“再后来么……”咪咪瞪了德明一眼,“老是后来后来!后来,他们一大堆人叽叽咕咕,说什么我也听不懂,听不清。什么没有乐感啦,哎,德荃,什么叫乐感?”
德荃叹了口气:“乐感么,大概就是对音乐的感觉吧,我也说不清,反正——”
“反正除了那个年轻的老师,其他人我看见都在摇头,我偷偷地看的。那年轻的老师可不高兴了,最后送我出来的时候,还对我说:‘可惜呀,底子差了一点,你念过中学吗?’我说念过初中,他还不相信地摇摇头,嘴里叨叨唠唠,什么文化素养,什么知识结构。真是,不知道和唱歌有什么关系……哎,来吧,我来!”
咪咪喊住了一个来修鞋的,接了生意,是钉皮鞋底的。
“咪咪,他们回你头了吗?”德荃声音低低的。
咪咪一边剪皮块一边说:“什么回头不回头呀,说什么有事再来找我,嘿嘿,我才不相信呢,骗人的,谁看不出来……”
德荃想了一想,说:“你还是应该弄点书去看看,那些老师说得有道理的……”
“屁道理……哎哟!”榔头敲了手指,咪咪把手放在嘴里吮了吮。“什么叫有道理呀,赚的钱还不及我一半呢,没花头的,你自己说的么,那年轻的,没准还不如德明呢,五十几块钱,顶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