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艳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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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认卷(ZC) 临街的窗

毛头无聊得很。将一个长长的带海绵头的烟蒂狠狠地扔进门前那一洼绿森森、臭烘烘的阴沟水里。“滋溜”——太轻了,根本就没有听见。街上噪得要命。毛头想象不出噪音弹的噪声波有多么厉害,眼前的这点噪声已经把他弄得苦不堪言了。他悻悻地瞪着那些赤着膊做生活的农临工,乡下人……啧啧,做杀胚,一讲包工,撒尿的辰光也不舍得用。不死活扒,好端端的一条街,掘开来铺好,铺好,再掘开来,做来做去,就没有过停息的日子。第一年是掘掉石子铺柏油,倒蛮快,大家称心。原来这条街狭狭窄窄,坑坑洼洼,常有自行车碰鼻头,小人跌破额骨头。改了路面,看上去宽敞不少,气派不少。不过,没有几天,夜里落了一场大雨,水漫金山。这个地方地势低洼,阴暗潮湿,两排住房矮笃笃,墙上开扇窗也不舍得开大。踏进房间先要下两级台阶,像小人国里的套头。一落雨,一漫水,早上起来看看,书包漂到街上,鞋子氽到煤炉肚皮里,大哭小叫,前世作孽,改路面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连带下水道排排畅。熬到下半年,只好掘开来重新排下水道。排好下水道,水去得快了,就觉得来得太慢了,自来水管子又嫌太细了,第三年便是掘开来排好粗一点的自来水管子,安逸了刚好一年,前几天又开始作了,再掘开来排煤气管道……

街路上弄得一塌糊涂,沟沟坎坎,滑里滑搭,作来作去,把毛头老虎灶的生意全作光了。空着身子都不好走,拎热水瓶跌一跤大蚀本,人家不高兴来泡水。

“咣啷噹——”一辆自行车滑倒。活该。这种路上还要出把戏。带倒两个步行的人,其中一个跌到沟里。还好,挖得还不深,没有跌痛,滚了一身泥。接下来是激烈的舌战。

毛头笑了,有点幸灾乐祸。人人都在受累,人人都在骂人,不该骂的在听人骂,该骂的却听不到人骂。毛头有时候恨起来,真想写封信去问问那些头头,吃的饭还是吃的屎,阿有一点点眼光?远景规划,花花绿绿的纸大概画了不少,做起来却总是黄泥萝卜吃一段揩一段。不过想想也犯不着。做生意总归有兴有淡,这条街上又不是只有他一家张记老虎灶冷清,剃头的、做衣裳的、卖大饼的、补鞋子的……都在骂人,有难同当,一根绳上吊死,毫无怨言。再说,在这条街上开老虎灶,原本不是理想的地段。一没有机关,二没有学校,三没有像样一点的厂家。少几笔大生意,只有点居民老太婆小来来,呒啥大花头,赚起来不杀念,不过瘾。毛头一开始就不想重新开老虎灶,要改行。可是拗不过老爹。老爹倔得吓人,凶起来胡子一翘,眉毛一弹,生吞得下蛮高蛮大的儿子和蛮白蛮胖的媳妇。

毛头像像样样地叹了一口气,斜依在老虎灶的门框上,双臂环抱在胸前,双腿交叉着,不着力的那一条不住地晃荡,烟不好再抽了,三囡十点半就下班。闻到点什么,又会即兴演说,甚至表演一番。小毛头也是个奸细,摸他胡子的时候,也会闻味道,然后告密。刚刚三岁。茶呒啥喝头。喝茶喝得精精瘦,胃液全刮光。女长二十,男长三十。毛头刚好三十岁。老人讲他越长越像娘。在他的记忆中,娘一直是很瘦的。小时候,塌鼻子、跷脚他们只要谁在他面前喊一声“蝴蝶迷”,他就立即扑上去咬谁。尽管他知道他是娘从一个厕所里抱回来的。

水在锅炉里“嘟嘟”地乱窜。泡水的人很少。毛头人闲得很,心里却烦得很,像失眠的神经衰弱病人,天花乱坠地想,海阔天空地想。老虎灶重新开张的那一阵,毛头是什么也不想的,只想让两只手膀子有时间歇歇。一把五斤重的大勺子,一把三斤重的大漏斗,左右开弓,一天十几个钟头,从早到晚,牛也会喊膀子疼。毛头作了一年多的骨头,终于把老爹作通了,花了血本,更新了老虎灶的设备,换了一套自动放水锅炉。以后,毛头只要坐在一边长只眼睛看看就行,钱有钱匣子收,水有水龙头放,他享了一个礼拜的福,也许是两个礼拜,反正时间不长,便烦起来了。浑身软绵绵的,心里乱糟糟的,百般的没有味道,嫌日子太好过了。做人真是不容易。后来倒是好了几年。认识了三囡,准备结婚,然后是生小毛头,倒也蛮忙。今年小毛头送托儿所,毛头心里又烦了。这几天,老爹到苏北乡下去了。娘过世的周年。爹给娘上坟去了。十几年前,爹和娘一起下放到那里,后来爹一个人回来了,娘却再也回不来了。那边贫瘠的土地上,有娘的一个土坟。

毛头一个人闷闷地坐,闷闷地立,闷闷地看,闷闷地想。三囡的枕边风吹了不是三天两天了,吹得三囡自己也厌烦。毛头一直是哼哼哈哈,支支吾吾。改行不改行,不是三囡一个人撑得了台面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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