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其冲是老金,他是老文化站,许多年来都是一心护着文化站的,他最可疑。但是字迹核对下来,与老金无关。接下来的可疑分子就是那些老听客了,这些老年人,许多年来,天天在文化站听曲,他们已经离不开文化站,也离不开这样的生活,他们也和老金一样可疑。可是,他们年事已高,平时又不喜欢运动,早上孵茶馆,下午孵浴室,晚上孵曲场,个个孵得手无缚鸡之力,说话哼哼唧唧,哪里写得出如此刚劲有力的字来,更何况,那些拆字,按它们的高度看,都是要搭了梯子爬上墙去写的,谁相信七老八十的人爬得上墙去写字呢?可疑的人就这样一一被排除了,下面的事情就让人头疼了,没有了怀疑对象,去哪儿查呢,何况又是这么一件叫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如果真是个重大刑事案件,杀了人,放了火,立案侦查是无话可说的;但这件事情不说立案不好立,就算最后查出来,能够告他什么呢,乱涂乱写?造谣惑众?
后来镇上的一个疯子跑来了,他对大家说,是我写的,我是疯子,哈哈,我是疯子,不信你们到精神病院去查我的档案。他确实是个疯子,他说这话的时候好像一点也不疯,但他确实是疯子。
事情好像是结束了,但紧接着却又转折回来,镇政府的行政干事小钱外出回来,听同事们笑谈疯子的事情,小钱急得叫了起来,错了错了,他说,不是疯子写的,是我写的,是马镇长叫我写的。去问马大军,马大军说,是我叫小钱去写“拆”字的呀,这是会议决定的嘛。马大军拿出了他自己做的会议记录,记录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第三十七次政府会议决定,拆迁弯弯街(注:弯弯就是月亮,弯弯街就是月亮街)的老宅院。”马大军说,我说不会错的吧,我说不会错的吧。其实我开始还不知道这弯弯街是什么意思呢,散会的时候,我问你们,你们是不是管月亮叫弯弯,你们都说是的,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啊哈,原来弯弯街就是月亮街,为了慎重起见,我还特意在记录上补作了注解和说明,你们看,这括号里,就是我特意写上的:“弯弯就是月亮,弯弯街就是月亮街。”后来我就叫小钱赶紧去月亮街把“拆”字写出来,也好早点安民告示嘛。同事们面面相觑,愣了半天,才有一个人回过神说,马镇长,月亮是叫弯弯,但是弯弯不一定是月亮啊,弯弯的还有镰刀,还有那种漂亮的眼睛,还有虾米,还有好多好多东西都是弯弯。另一个同事也回过神来说,我的妈,月亮叫弯弯,也只是在月初月底的时候呀,要是月半时分,还得叫圆圆呢,幸亏古里镇上没有一条圆圆街,要是有,我们到哪里再去找第二条月亮街啊。再一个同事说,你们别跟他说了,说了也没有用,马镇长脑子里缺根筋。又一个同事说,不是脑筋里缺根筋,是舌头上缺根筋。马大军不服,说,我怎么缺根筋了,我已经学会好多了,我知道吃饭叫掐娃,走路叫转驴,睡觉叫揩脚。大家说,你就行行好别学了吧,江北驴子学马叫,越叫越难听。马大军说,我不会受你们打击的,你们越打击,我学语言的积极性越高,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我一定要学好古里方言,你们等着瞧。
马大军知道自己又犯错了,他赶紧将功补过,扛着梯子跑到月亮街老宅院,把那些“拆”字用红漆一一涂掉,他涂得又认真又细致,远远地看过去,就像白墙上开满了一团一团的红牡丹。
虽然“拆”字被涂掉了,但投资商却不要这个老宅了,他气鼓鼓地说了一些有关政策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样的话,就要走了。后来他好歹看在家乡的面子,还是投了点资,但没有原先他允诺的那么多,办了一个小厂,就走了。后来有知道他的底细的人说,他是吹牛的,他没有做那么大,他本来也就准备投这一点点。这话也不知是真是假。
马大军误了事,他吃不香,睡不稳,唉声叹气。同事说,马镇长,你也别唉声叹气了,嘴巴练不起来,不如练练左脑吧,左脑是管语言的。另一个同事却不同意,说,不是左脑吧,管语言的是右脑吧,应该练右脑。马大军说,我左脑右脑一起练,可是怎么练法呢?同事说,你到网上去查,网上什么都有。马大军上网查了查,他大笑起来,啊哈哈,你们看,一条牧羊狗还学会了200个词汇呢。他越想越觉得好笑,回去告诉老婆,他说,你说好笑不好笑,一条牧羊狗学会了200个词汇,它还知道哪个是袜子哪个是鞋呢。老婆说,是呀,要不怎么说你猪狗都不如呢。老婆的姐夫是个热心人,他建议马大军吃点核桃,他说,马大军,你吃核桃吧,核桃补脑子。马大军说,你才吃核桃呢。马大军真是不识好人心,好心当成驴肝肺,还说驴肝没有味。
日子还在过,曲子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