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老老实实地向组织交代一次家庭和个人的情况。我没有将填表的事情告诉我妈,可我妈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在填表的前一天晚上,她反复叮嘱我,在家庭出身一栏,要填革命干部,爸爸的政治面貌是党员。我忍不住说,爸爸还是党员吗,他不是被——我妈赶紧打断我说,小孩子不懂,不要乱说,叫你填什么就填什么。我知道我爸的党员资格是被拿走了的,当然我并不知道爸爸的党员资格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事情被拿走的,也不知道是永远拿走还是暂时拿走的。这件事情在我们家是讳莫如深的,从来没有人提起,最多也就是爸爸偶尔自言自语地嘀咕一两声,早晚会还给我的,早晚会还给我的。我不敢嘲笑爸爸的党员资格,就逗我妈,我说,妈,那你的政治面貌呢?妈说,妈妈的政治面貌是团员。我终于逗着了我妈,我“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说,妈,你多大了,还团员啊?妈也笑了,说,那你就填超龄退团吧。我没脑子,不知道超龄退团是什么意思,想了想,又觉得奇怪,哪个团员最后不是因为超过年龄退团的呢,除非你没到退团的年龄就犯了错误被开除出团了。我觉得这么填怪难为情的,妈看出了我的犹豫,紧张起来,她怕我坏事情,一迭连声地说,小米,你要是不会填,明天我帮你去填。我害怕妈妈破坏我的计划,赶紧说,我填我填,爸爸党员,妈妈超龄退团,我们家,革命干部。妈见我说得很溜,放了点心,但过了一会儿,又叮嘱说,小米,这可是终身大事,等表格发下来,你要是觉得填不来,就跟老师说,把表格带回家填。我赶紧点头答应。
我才不会把表格带回家呢。我在爸爸妈妈的政治面貌栏里什么都没填,家庭出身填了“下放干部”。我瞥了一眼旁边的夏晶晶,他家和我家一样,也是下放的,但他填的是“革命干部”。夏晶晶也看了我的表格,他有点怀疑,也有点犹豫,说,你为什么填“下放干部”?没有“下放干部”的,要么就是“革命干部”,要么就是“反革命”。我虽然不想继续念书,但我也不想让我爸爸当“反革命”。我跟夏晶晶说,你觉得填“下放干部”能占便宜吗?夏晶晶警惕地看着我说,谁叫你这么填的,你妈妈叫你这么填的?我怕夏晶晶也学着我把家庭出身改成“下放干部”,我不再理睬他,给了他一个白眼,把表格挪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另一个同学也伸头看我的表格,奇怪地说,周小米,你爸爸妈妈没有政治面貌的?老师听到我们说话,过来看了看,说,这没有什么奇怪的。他又向全班同学说明了一下,爸爸妈妈如果没有参加党派,可以不填,这个栏目就让它空白好了。有几个同学还不知道什么叫党派,又问老师,老师摇了摇头,也没再跟他们解释。
两天以后,老师又把收上去的表格发下来了,说表格学校已经核对过了,基本准确无误,现在让大家最后再认真核查一遍,然后就要交到公社去了。我拿到了我的表格,只瞄了一眼,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嗖”地一下从脑门心子里蹿了出去。我的表格,严格地说已经不是我的表格,或者说不是我填的表格,许多栏目的内容,跟我当天填的完全不一样了,比如我爸爸的政治面貌变成了“党员”,我的家庭成分是“革命干部”,几乎都和夏晶晶一样了。我正吃惊这张表格是哪里来的,老师走到我身边,批评我说,周小米,你这个人太粗心,又笨,难怪学习成绩上不去,连张表格都不会填,幸亏那天晚上你妈妈找到我家来,才纠正了你填的错误。我还想挽回败局,我说,老师,我没填错——老师生气地打断我说,周小米,你真不懂事,这种表格怎么能瞎填,填错了,说不定就耽误你的一生了。
我目瞪口呆。我的妈,她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做了一件事情,好像轻飘飘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往继续念书的方向推了一大把。
我要把自己拉回来,我得认真对待我妈,我得行动起来了。
其实当分配给我们片中的两个名额下来的时候,绝大部分的人,老师、同学,包括大部分的家长,心里都已经知道这两个人是谁了。
一个是方永辉,贫下中农子女,成绩顶呱呱,另一个是夏晶晶,革命干部家庭,成绩也顶呱呱,这就是现状,是铁的事实。所以,其他任何人的任何努力,想要改变这个事实,恐怕都是徒劳的。
只有我妈不明白这一点。或者,她是明白的,但她下决心要改变现状。
我妈深深知道,要想挤掉贫下中农子女方永辉,难度非常大。但我妈还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想法,到方永辉家去了一趟。
我妈竟然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惊人的收获。
方永辉有远大的理想,他不想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