蜇,其中的一个壮汉穿了儿童才穿的红花衣服,那衣服小得可怜,衣襟只达到肚脐那儿。当他们放下海蜇歇息时,我就走了过去。我问那个汉子:岛上原来的居民哪去了?知不知道有个叫“大婶”的女人?他嘻嘻笑了:“谁不知道‘大婶’?俺原来的头儿。”“她哪去了?”他瞥瞥旁边的人,好像有点害怕:“到天边去哩,俺嫌路远,没跟上。”
他告诉,和他一块儿留下的打工者还有十几个,大多数人都跑了,跟上“大婶”跑了。
我明白了,这个最早由“大婶”他们开拓出来的一块土地,如今已经易手了。这里出现了百年不遇的海蜇旺季,贪财如命的当地人就如狼似虎地扑上了岛子。“大婶”一帮本来就是一些在大地上飞来飞去的人,没有故园……我回想着当年的沙堡岛,还记得起“大婶”他们在蒲苇间割出的一道道规整的通路、一个个菜畦、用蒲苇做成栅栏的院落。那些土屋和草棚显得既安静又整齐,是一种安谧的、有条不紊的生活……
一个脸上有着红斑的、特别高大的人抬起碗口粗的胳膊挥动着,不断地斥骂着那些抬海蜇的人。他显然是个首领。骂了一会儿,又咋呼着向海岸驾船的那些人走去。他一个人在海岸上来来往往,所有的人都不敢正眼看他。有一个人在这吆喝声里抖了一下,结果手指被割破了,鲜血立刻染红了海蜇……
入夜了,一个角落里响起了引擎声。原来这里靠自己发电,工人们要连夜赶制海蜇皮。通向海岸的那条沙路和海岸,到处都扯上了大功率的灯泡,整个沙堡岛竟然亮如白昼。这片吵吵嚷嚷的声浪伴着潮涌,一直到了午夜两点还没有停歇。有个工人说:这是百年不遇的大丰收,他们一天捕获的海蜇可以卖两万元,昨天一天的收入已达到两万五千元。他说从老辈起没遇到这样的现象:“怪哩,都说怪哩,海蜇都涌到这个地方来了……”
我也觉得奇怪。因为往年在夏末秋初收获海蜇的季节,人们一个夏天里最多也只能捕获几十只。沙堡岛这个地方是盛产海蜇的地方,可是像眼前这种盛况真是百年不遇。这一定是因为海流变暖,或者地磁变化等等难以预料的自然现象造成的,未必就是一个吉兆。我听老人们讲过,有一年海边上突然收获了大量的青鱼:那些青鱼越涌越多,到后来简直用不着使网去捞,把竹篓伸进海里盛就行了。它们像米饭一样浓稠,一条挤一条地浮起一层。那种情况差不多持续了一个星期——青鱼多得成灾,海滩上到处是臭烘烘的青鱼,人们的食物全是青鱼,田里的肥料也是青鱼。吃不了的青鱼晒鱼干、腌渍起来,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转过年来,平原上发生了罕见的大风暴和水灾,第三年上又发生了早灾,饿死的人数也数不清,就像当年堆起的青鱼……
眼下能否算得一场灾难的征兆,我不知道,但它实在是太反常了。那些海蜇简直是没头没脑地来送死,到后来小船干脆就不往大海深处去了,因为它们像一个个巨伞一样在水中漂游,一只接一只地往岸上汇集,工人们只需用一柄抓钩把它们拖上海岸——后面还是源源不断,源源不断……
三
每天人们都忙到午夜两点,海蜇还在不断地往上涌。天还没有亮,那个脸上长红斑的海上把头就在喊:“你他妈的还睡,你他妈的不到海边上去看看!”
大家搓着眼睛,没头没脑地往海上跑。到了海边一看,先登岸的海蜇被后来的海蜇给压在了下边,海浪继续噗噗地往上推涌着死海蜇,还不断有活着的海蜇卷上来。这种一心赴死的海上生物堆积了足有一米高,再后来大量蜂拥而上的海蜇简直引不起工人们的一点欲望,大家再也没有了兴趣和好心情了。它带来的是双倍的疲劳,他们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这里的海蜇给人带来了恐惧,也带来了灾难。他们开始仇视它们。
脸上有红斑的那个家伙把工钱给他们增加了一倍。可是他们还是支持不住,白天拿刀的手老要打抖,受伤的越来越多。那些用一面大扣眼网到海里兜海蜇的机帆船锚在岸上,用绞轮往上绞网。结果有人在绞轮上给截掉了胳膊。那惨不忍睹的情景啊,让人谈虎色变——那个人的喊声震天响,他用力地挣掉了连接断臂的一块皮肉,跳着喊着,一头扎到了海水里……
从“大婶”时代留下来的那几个流浪汉,住处离这片新搭起的简易工棚很远。原来他们不习惯住在这样的地方,仍然待在用蒲草搭成的那种茅屋中。他们在那里尽可能地保持了原来的习俗。我找到他们时,他们有点害怕——过去所表现出的那种野性和悠然自得的样子全然不见。但我确信他们是留下来的土著。我问他们在这个岛上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