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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认卷(ZC) 酿酒师

通红时就要抽一枝雪茄。他说这是一种浅薄的习气——可是一旦染上又没有办法。四哥试着吸了一口,品了品即还给了他。“怎么比得上关东烟呢?”武早点头:“夜间啊。”“夜间。”“顺着捋下去,嗯。”“闭着眼。”武早的鼻子蹙起来:“倚在墙上。”“那是得倚在墙上啊。”“你以为找到了百灵窝哩。”“可不是嘛,百灵窝!”四哥的手按在对方肩上,又很快拿开,“一晃就过去了,死死记住吧。”“记住。狠人哪!”“狠人!”“咱们都是狠人。”“可不是怎么!”四哥为了表达自己是个“狠人”,双唇努成一条直线,盯住他。武早叹道:“啊!”四哥同样接上:“啊!”然后把裤子上的一点泥巴弹去,对方就两手对着搓搓衣襟。四哥抬头倾听,可四周分明什么声音都没有。武早的手指一丝丝伸出,在空中画了一条弧线。四哥低下头:“一只老鸟。”

武早从葡萄园离开后,仅仅是两三个月的时间,他享有的那种特殊待遇就被取消了——再次被送回医院。因为这期间他曾发疯似的寻找象兰,好几次把人吓得高声尖叫……他再次住到了那间有铁棂的房间里,再也不能自由进出了。

阳子借去东部写生的机会看望了武早。

他回来后马上找到我,一见面就说:“嗬,那个家伙神了。”“怎么?”“气色好,精神好,只是不愿意理发……他真的在不停地写啊写啊。”阳子擦着一脸的汗水,“他一见面就认出我来了,喊着‘一个老朋友’,把正在写的让我看,说除非是最好的朋友才能看呢!”

“他当然会认出你。什么内容?”

“全是随手写的一些信、一些纸片,大多晦涩……”

“都是写给象兰的?”

“不,什么都有,有造酒的一些事儿……他跟我谈话时还要时不时地从衣服里掏出本子记上几笔,我刚开始还以为他在记我们的话,后来才知道没关系。我说我想画一画海边的渔船、打鱼的人,画一画在阳光下通身闪亮的那些拉网人。那些在海滩上排成一溜的人从来不穿衣服,脊背晒得油亮油亮。我说着,他就飞快地写,上面是一行行诗句,我看不懂……”

我仔细听着,屏住了呼吸。

“他紧紧捏着铅笔,太急躁了,手抖得厉害。他写得那么快,只有几句勉强可以搞得明白。‘……西西里岛的马尔洒拉葡萄酒。里面加了树脂……为了里面的芳香,为了那种焦臭气味……’最后是一句骂人的粗话。”

我在想,难道这个酿酒师的下半辈子就在精神病院里度过吗?有谁、用什么办法,才能使他结束这种状况?靠他自己,还是靠朋友、靠那个冷血心肠的神灵?我忧心如焚。

“如果把他领到这儿怎么样?我们一块儿,他或许可以松弛一点……”

阳子愣怔怔看着我,未置可否。一会儿他从挎包里抽出了一张纸。

原来那是武早的肖像画。画上的武早穿着条杠病号服。一幅草草的肖像让我激动起来。我差不多是在逼近了看他那张黑红色的脸膛,宽宽的嘴巴,虎虎有生气的眼睛,甚至还有画面上没有的两只大手……我要了,并把它收起来。

阳子说:“是的,我有个感觉,像武早这样的病人也不是单纯靠药物就能治好的……”

我在想他怎样度过一天又一天——我问他是不是还要接受电击疗法?我最害怕的就是这个。我觉得那种疗法就像受刑。

“听大夫说好像有几次……”

我长叹一声。我在想怎样让武早到葡萄园里去,我们和他一块儿到河边去、一块儿种葡萄,甚至可以让他指导我们酿酒——那样的话他也许真的会慢慢康复……

阳子突然说:“他如果能爱上别的什么姑娘就好了!你知道,一个人不可能一辈子只爱一个人,他不可能只爱这一个——他在这种事上毁了,最后还要靠这种事儿来救……”

“武早和所有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只爱这一个人。”

“他如果获得新的爱情……我是说‘如果’……那样就会好得多了……有人说爱情能治百病呢!”

阳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这我不知道。但不管怎么说,他如果能到我们的葡萄园里去,在芦青河边、在杂树林子里徜徉,也许真的会大有好处……是啊,我得设法把他从那儿弄出来——我一定得这样干了。

阳子离开后,整个的一天我都无心做任何事情。我在想武早,想一种挽救之方,想我们的葡萄园、园子里的朋友,被一种希望和一种计划烧灼得不能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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