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放声大哭,半夜三更都能听到她的嘶喊声:婷婷啊,你回来吧,不就一条纱巾吗?甭说带珠子的,带金子的妈也给你买。
县城小,黝黑的半夜,天空里眨巴着零星的星星。间或吠着陶婷婷二哥陶学东给人配种的大黑背,再无声息。
安茉的心开始忐忑的跳着,她不晓得陶婷婷的失踪跟自己恨她有什么关系。要是因为她恨陶婷婷,陶婷婷就突然失踪了,安茉就觉得自己罪过大了,她只是不想再被人用粉笔尘揉进衣领里。安茉更恨小仝,但小仝活蹦乱跳的,象块狗皮膏药似的在她的生活里四处乱窜。
一周后,陶婷婷露面了。她一个人坐在扬着大风的操场上,放声大哭。正在上课的班级窗户噼里啪啦的被推开,所有人都挤到窗口看陶婷婷,她衣衫褴褛,一脸憔悴,鞋子也没了,还有一只脚没穿袜子。胳膊上全是类似藤条的血印子,衬着粉粉的皮肤,触目惊心。
校长报了案,有警察特意赶过来问。从校长室到走廊,所有的学生都堵着,大家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安茉凑在高年级学生后面,听着他们从校长室里听来的话。
陶婷婷说,她跟她妈妈吵架跑出来那个晚上,被半遮着脸的男人胁迫到附近山脚下的防空dòng里。那人也不跟她说话,用绳子绑着她,绳子另一头拴在防空dòng生锈的栅栏上。她每天都能听见那个男人粗重的呼吸,死死的把她压在身下,臭烘烘的嘴巴,象堵着她嘴巴的臭袜子一样的味道。要不是她白天拼死挣脱了绳子,不吓死也饿死了。
学校象炸开了锅一样人声鼎沸,安茉的脑袋嗡嗡的。陶学东疯了似的牵着配种的大黑背,把周围的防空dòng全都搜了个遍也没找到那个蒙着脸的男人,整个县城都响着陶学东的大黑背瘆人的叫声。
有一次,安茉远远的跟在陶学东后面,看着陶学东凶狠的用铁棍砸着防空dòng老旧生锈的铸铁栏杆。闷闷的响着,低矮老旧的防空dòng反着沉闷的回音,远远的看着,如同张开的黑dòngdòng的大嘴,能把人一口吃进去。
安茉开始庆幸自己的忍耐性,虽然小仝每天都欺负她,至少她没憋不住离家出走了。要是不巧也被遮着脸的男人掳走杀了卖了或者gān了别的,估计那后半辈子的人生比狗还不如吧,不管是报仇还是忍受,也许安茉没有云志那么聪明,但她知道要先保住自己的命,就算她的命没有想象的那么值钱。
可能这就是男孩和女孩的不同吧,女孩离家出走,全世界都是危险。男孩离家出走,全世界都将视他为危险。
因缘际会
其实云志的功课一直很好,但他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赚钱。不到冬天养jī场的jī就很平安的咯咯哒咯咯哒的叫着,秋天的场院租给农场打豆子用,老式的扬场杖子哗啦哗啦的响着,豆秸随风飘扬,满场院的都是胀鼓鼓的huáng豆。
没jī毛可抱,云志就去砖厂托砖坯,一个砖坯子给三分钱。云志脱光了校服打横的绑在腰间,远处的砖窑红彤彤的燃烧着,空气中弥漫着高温熔化的气息。好像往滚烫的热水里倒了一勺子白糖那样,融化的快感氤氲着甜滋滋苦锈的味道和肆意流窜的糖分密度。
郊区的砖厂四周都是起伏的麦làng,砖厂老板家正在读六年级的女儿小芝远远的坐着,聚jīng会神看着手里包了书皮的语文书。砖厂老板累弯的腰身每次抬起来,看到小芝手里的语文书,他都能带着欣慰的笑,至少他的女儿不用来继承自己在砖窑没日没夜的卖命,朱红色坑坑洼洼的砖块粗糙的象山岭子的曲折。
小芝走神儿的看着云志古铜色的后脊梁,云志肩膀的肌肉块随着他拖出来的砖坯子的位置不同,在秋天的阳光下滚动着,滑腻在晶莹的汗水。云志转过身,小芝就慌慌的避开眼神,她手里包着书皮的书本也掉到粗糙的泥地上,那并不是什么语文书,而是少女心的手抄本,他们班级的女生都在偷偷的看,透着朦胧的对异性的好奇还有渴求。
“你书掉了……”云志胡乱的抹着脸上身上的汗水,他弯下腰刚想帮小芝捡起书。小芝像是给马蜂蛰了似的跳起来,一脚踩住手抄本不让云志碰,小芝的脸绯红绯红的,像是远处被秋老虎染了淡紫色的高粱穗。
云志向来知道他对懵懂的情怀初开的女生意味着什么,他的阔目剑眉,还有线条柔美的脸部线条。云志翘起一边嘴角笑着的时候,就会很感谢S市生自己的女人,基因这个东西,让一个人从生带到死,即便是化成了灰烬,那些与生俱来的特征还是会留在活人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