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某一天在报纸上看到一张血淋淋的照片。只要她去的那个地方有点风吹草动,我当晚就会做噩梦。比噩梦更糟糕的是睡不着,一粒安眠药已经没有用,要两粒才可以。我怕有一天会要到三粒,四粒。”这样的话,除了他以外,无人可诉。她甚至不能告诉Peter,因为他同她一样,也压力巨大。互相倾诉只能雪上加霜。
“她会安全回来的。”他在信里写道,“上帝会帮你看护好她。……安眠药可以先试试换个牌子,不行再考虑增加剂量。说不定新口味你只要一粒就够了。别因为安眠药有负担,没关系,离致死或者依赖剂量还远得很。放轻松,睡个好觉比什么都重要。”
两年过去,Grace去的地方战局越来越紧张的时候,小凤仙的安眠药已经换到第四种,好在仍然只用两粒。当她郑重考虑是加到三粒还是换第五个牌子的时候,Grace回来了。并且,谢天谢地,不打算再去了。
☆、第 12 章下
Grace一共在战乱地区呆了接近三年,只有极少数的时间才比较靠近前线。她更多地把关注点放在战争中苟且偷生的平民身上。相对来说,处境还算安全。当然,只是相对。因为至少有两三次她与莫名其妙的流弹擦肩而过。每一次她都真真切切吓出一身冷汗。这样的经历,她根本不敢写到报道里,甚至不敢告诉同事们——如果他们一不小心写出来让她妈妈看到,该怎么办呢?虽然她并不知道小凤仙的煎熬——她收到的信里,妈妈和爸爸的生活在宁静正常之外还有余力多姿多彩。他们会在结婚纪念日出去旅行,妈妈还在计划再回一次中国。他们家后园里的花开了又谢了,今年的葡萄酒让人意外的酿得特别好。“这是运气。”妈妈在信里写道:“我敢肯定这是运气,无法复制。所以,我们只要好好享受就好,总结经验什么的,完全没必要。当然,我有给你留一些。”最后这一句,是十分克制的思念。Grace知道妈妈一定是纠结了好久才写下这样的句子的。捧着这封信她悄悄地哭了一场。
Grace也呆过前线,在冲突最剧烈的地方,在死生一线的地方,在炮击和子弹呼啸的战壕里,在战斗的间隙里,同士兵聊天,以完善她的报道,完成她的思考。当战局越来越激烈的时候,她知道,是该结束了。她用了三年,旁观或者说是亲历,或者,见证这个词更好?她用了三年,见证人类最残酷最黑暗的行为之一——是的,无论什么样的战争都是悲剧。从它爆发的那一刻起,就同生命的原则相悖。无论有多少诗歌或者别的什么作品讴歌战争中的各种英雄,她眼前闪过的都是无数无奈到麻木的平民的脸。还有,因战争带来的混乱,因混乱带来的种种别的问题……另外,还有,竟然,确实有些时候,不得不战。当外敌入侵,当压迫深重,当……不得不战,死战。
返回Napa Valley的家之前,Grace先在自己的小房子里休整了几天,去购置了一些新的衣物,打理了头发,指甲,甚至去做了全套的皮肤护理——她要归还给妈妈一个漂亮齐整的,未经风霜的Grace。那些灵魂深处的震荡统统收藏起来,要等许久许久,等到妈妈心情平复以后才拿出来分享和讨论——如果有机会的话。嗯,一定有机会的,一定有机会告诉妈妈:“我看过了这世界可以多么坏,现在我要尽我所能把它变得好一点。”
饶是准备得如此充分,当她看到父母双双站在门口巴巴眺望她的来路的那幅剪影的时候,还是哭了。她原本计划要骄傲地对妈妈说:“看,我把你的Grace还给你了。”然后给妈妈一个大大的拥抱什么的。但当她看到他们翘首以盼的模样时,什么姿态都无法维持,所有演习的脚本统统失效,唯一能做的就是扔下车子,沿着小路狂奔,把葡萄田踩得乱七八糟,在心里大喊“爸爸妈妈,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然后,哭到打嗝。
小凤仙一家还处于迎接Grace归来的狂喜余韵中时,收到了小李从上海寄来的信:“小姨:我已经于上个月在国际和平妇幼保健院生下了一个儿子,七斤八两。这个胖小子可把我折腾坏了……产检的时候没有估出他这么重,差一点就生不下来,哈哈,幸好后来有惊无险……”小李的字并不漂亮,但活泼欢喜的情绪力透纸背。小凤仙看着看着,嘴角就翘得老高,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她拿着随信附上的那张满月照,乐个不停,“确实是个小胖子啊!”她衷心地为远在上海的小李高兴——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和宁平宁秀离开上海的时候,小李已经年近四十,从理论上来说,要一个孩子没有问题,可多少还是有点让人担心的。现在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