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轮廓。但是,明铛清清楚楚地看见,张雪亭皮相上的苍老已经掩饰不住,再过十年,不,也许只要八年,甚至五年,就会全线崩溃。明铛忍不住回想小时候外婆的样子,那时候的外婆年纪和现在的姨妈们差不多,甚至还要更大一点,可望去竟仿佛三十许人,就连身体姿态都象。明铛记得有一次,她悄悄地看到,外婆和一个男人说话,一只手扶着门框,身子斜斜倚着,那一段腰肢,跟她的声线一样,十分魅惑,引人遐思无限。就算当时的明铛只是个小小女孩,竟然也看呆了去。那以后的数年里,明铛甚至以为外婆是妖精托生,永远不会老,不会死。可是,今天,她眼睁睁地,清清楚楚地看见,外婆在老。那么,姨妈们也会老去,她们甚至老得比外婆还要快,还要早——大时代在这里啊,象若莲,经历了南京,一天便可以老掉十年。同样的,自己也会老,姐妹们也都会老,所有的如花美眷,都抵不过似水流年。
啊,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明铛的耳畔忽然听到——应该是多年以前听到过的两句戏,不记得是哪个剧种,哪段唱腔里的了,那声音,当年听过也就听过,可现如今,竟然再度响起。她完全描述不出心底这一刻的感受,只能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再看看自己的双手,那双手,修长,白皙,润泽,指甲尖尖,总有一天,它会枯,会瘦,会黯淡,会变形,会生出一粒一粒,一片一片的老人斑。就此痴了。
☆、第 9 章下
对于老这件事,没有切肤之痛,大概是很难真正明白的,任何设想任何感叹都终是隔着一层。就仿佛此刻的张明铛眼见妖精一样的张雪亭无法阻挡地露出老态而心生悲凉,可张雪亭的心境又岂是一个悲凉可以形容?自古英雄如美女,不许人间见白头。近日来,张雪亭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苍老,似乎前几年还撑得住,可一年不如一年地下来,那种感觉,无法描述。如果她是一个寻常人家的老太倒也罢了,在这样的年纪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也许是一种不错的晚境,也许可以称作夕阳红。然,她痛苦地发现,这具皮囊虽然一日一日不听使唤,可胸腔子里的这颗心却不肯就此作罢。在这样的年纪,她竟然还渴望男欢女爱。这才是至大悲哀。
已经快八十了,这具身体自己知道,穿着衣裳也许还可以混淆个二十年,可是,当夜里,除去一切伪装以后,那些叠起的层层肌肤,那些触手仿佛棉絮一样的软软感觉,还有,那频频沐浴也驱之不去的,老的气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有时候半夜里醒来就再也无法入睡——一个老人,睡眠总是少的。看着被子底下枯瘦的一段胳膊,只觉恍若噩梦一般。年轻时浑圆的手臂似乎就是昨天的事。而偏偏这样的身体还是渴望爱抚的。她迷恋那种一双手轻轻抚过肌肤的感觉,甚至清晰地记得那些与人缠绵的细节,在无法入睡的那些夜晚,那些细节,白蚁一样,铺天盖地而来,啃噬着她的心和她的灵魂。是的,当ròu体老去,心还不肯。有时候,她甚至觉着,正是因了这身体不再有年少时敏锐的触感,因此需要更多更多更多。
张雪亭有一个男伴,和她比起来,非常非常年轻,只有三十岁。这当然是用钱买来的。这样的事情,在上海滩上,并非独一无二。且,对于张雪亭来说,世俗礼法和所谓眼光,统统都是狗屁。但是,她买下这个男伴,真正用的时间却并不多。虽然恨不得夜夜身畔有人,恨不得将那双手抚过身体的感觉永远留下,但她绝大多数时候还是选择了独眠。不,不是体力的问题。而是——尊严。
张雪亭清楚地知道对方的心理感受,年轻时,她也曾经看在钱和其他的份上,和老人相处,双方穿着衣服倒还好点,一旦坦诚相见,她见到对方那具身体所产生的巨大震惊和本能的生理排斥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无论如何。尽管她在这一行浸淫多年,尽管她十分敬业,甚至,尽管,那个人与她,是有那么一点感情的。可是,什么都抵不过身体的强大本能。她竭尽所能不在脸上露出一点点厌恶的神色,但是,对方的眼睛里却写满了悲哀和卑微。在她活生生的青春面前,他的权势、金钱甚至是平日里的曲意承欢统统都变得不值一提。在她的青春面前,他的老,令他低,低,低到尘埃里去了。所以,张雪亭动用自己全部的智慧和自控,按捺住心中渴望,不去贪恋男伴。可是,那青春啊,那鲜活的肢体,那蓬勃的生命气息就在眼前,并且是已经买下来的,只要她伸手,就在那里。这样的诱惑,强大到某些时候必须竭尽一切去抵御。且,只要尝试过一次,就宛若吸毒,一定会忍不住再去尝试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愿意付出一切去换取一个刹那的愉悦——不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