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琢磨一下能不能也出一期,哪怕只出一期。他开玩笑说,我知道你快走了,走之前能搞一期,也算留个纪念。
准备稿子,办个小报,在我不是难事。我对此自然满口应承。但是,我遇到的难题是,如何让报纸印出来。我先想到的是油印机,这是整整二十年前的普通印刷方式,我在电脑时代竟还在留恋“远古时代”的工具,可见思想有多么的落后。熊所长毕竟不是老古董,他提醒说可不可以用电脑?我对此一片茫然。巧得很,熊所长想到所里还有一个在押人擅长电脑,于是提出此人询问,对方答没问题,排版输出还可以出彩色。这下子真是江湖救急。
于是,所长带我们去他的办公室操作电脑,我们双双跨出了看守所最外面的那道铁门。走近最后一道门,所长说:“你们俩不要起外心啊!小心罪加一等。”我说:“你放心,判我死刑我也不跑。”
跨过门槛,看到外面自由的土地时,我内心相当激动,但是瓜田李下,我为了避免让别人误会,连东张西望都没有,紧随所长上了办公楼二楼。实话讲,所长对我一贯不薄,从来就是另眼看待,无论如何,我不能给他添麻烦。能带我出一趟大门,我已经百般感激不尽了。其他在押人,不用说出这最外面的门,就连监仓铁门,都不可能随便出的。相比之下,对我们就实在是信任百倍了。我这个人虽说愚钝,但是懂得忠诚,不会辜负任何人的信任。别说所长跟着,就是让我一个人出去,我绝对会像《两个人的车站》里的钢琴家一样,准时准点归队。
出一趟铁门,引出这么多的感慨,没有经历过禁锢的人难以体味。
工作顺利开始后,所长针对我的一篇稿子,突然说:“今天老戚二审开庭。”稍稍停了一会儿,又补上一句,说:“我看恐怕很难改判。”
自老戚转去×市看守所,我就基本听不到他的消息了。干警们一般都不愿谈老戚,我也不便多问。没想到,一审判决不到一个月,二审就开庭了。我心中惊异不已。回仓后,我对同仓们判断说,很可能当天宣判。因为二审没有什么调查过程了,比一审自然简短得多。大家将信将疑。
晚上十点,中央电视台晚间新闻时间,老熊叫道:“快看,老戚终审了。”只见画面上没有二审现场图像,女主持人只是口播新闻,一行大字相当醒目:“原H省某市委书记老戚终审被判死刑。”我的预言很快得到证实,想到老戚当晚恐怕会比一审时难过。
第二天,H省日报第一版几乎全版、第二版全版,刊登了老戚二审的方方面面情况。报道说,老戚二审时实际上精神已经崩溃,终审判决一下达,他本人与其妻双双晕倒。报上刊登了好几幅照片,有的是刚晕倒时的,有的是被法警拖着走出法庭的,居然还翻着白眼。从照片上看,他的着装也很不整齐。上身穿一件白色内衣,外披一件白色夹克,敞着胸。下穿一条棉内长裤,挽至膝盖处。
他拖的脚镣仍然是H省看守所打上的那条,既粗重又锈迹斑斑。中间仍然拴了条布绳,双手提着,佝偻着腰。
他与在本所时最显著的变化是:剃了光头。从已经长出半寸长来看,显然是到了×市看守所,马上就剃了。可能是那边有这个规矩。
报上说,他在出庭和陈述时,多次哭泣,照片上还有他哭泣着的留影。他的最后陈述也几乎全文登了出来,不过这不是我写的那篇。我为他写的最后陈述在一审时用了,二审显然是他自己写的,大意是自己有罪,望能留条活路。
他的老婆陪同出庭,但几乎一言不发。记者写道,整个押解到庭约四十分钟路程,她仅说了一句话,人家问她:你没上诉?她说:“明明知道,还问什么?”仅此一句,不再回答任何提问。一审后她没上诉,只有老戚一人上诉。
黄市长看了报纸后,一直沉默。后来他对我说:“毕竟在一起共事几年,不管怎么说,看到他现在这样了,心里也不好受。”我认为他说的是实话,此话尤显出他为人忠厚。我知道,老戚在任时对他多有为难,到了这种时候,老黄不仅不说坏话,还心存怜悯。我个人认为他确实厚道。
老卢一个人捧着报纸细细地看了半天,后来也没发表什么感想,既不激动也不痛骂。我没有故意问他。
从报上的情况看,老戚的结局恐怕很难改变了。据陈科长说,他的案子一审判决前就由审判长带去最高法院咨询过,最高法院决定判死刑,那么谁也难改了。
报上有一句话耐人寻味:如果老戚没有重大立功表现,不枪毙他,群众很难接受。这句话实际上是在传递一个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