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引来了乌鸦,还能爬得动的灾民把乌鸦赶走,抢过肉碎往嘴里塞。
也有胆大的灾民自己去割死人的肉烤着吃,因此尸体常常是不完整的。
这部分人无疑会活下来。没有人指责他们,对于被饥饿拖到死神面前的人来说,食物就是一切。
长发和满仓合力用棍打死了一只正在撕咬尸体的野狗,大家美美地吃了一顿狗肉。
崇文忽然跑到谢伯伯身边:“谢伯伯,你看那个个靠着树坐在地上的女的,她好像死了,可是她怀里吃奶的小孩没有死。”
谢伯伯走过去,只见婴儿细细的小脖子上顶着个大脑袋,拱在娘怀里吃奶,时而松开嘴嘤嘤地哭几声,而那个脸肿得像发面馒头一样的大人确实已经咽气了。
谢伯伯忍不住把孩子抱了起来:“这孩子生的真不是时候。”
他给孩子喝了点温水,又泡了一点家里带来的炒面。
程大夫给孩子做了检查,发现孩子生命体征十分很微弱,身体极度缺水缺营养,并且有肺病,心脏也不正常,几乎没有救活的希望。
他叹口气说:“带上吧,活一天是一天,比冻死在这里强。”
谢伯伯望望四周,荒野里一阵寒风一阵沙尘,寒风卷着灰尘肆意地在身边打着转,迷着他的双眼。他毫不犹豫地解开破棉袄裹紧了这个小病猫,坚定地向前走去。
有几个灾民拄着木棍垂着头迎面向他们缓缓走来。李叔叔急忙拦住惊诧地问:“兄弟,怎么反着走啊?你们要去哪儿?”
年龄稍大的中年男人站住,抬起头,转向李叔叔的那张沾满灰尘的脸上毫无表情,他虚弱地说:“回去吧,死在自己家比死在外面强。
前面有前线退下来的军队,你们的马车和行李会被军队征用,年轻的小伙子都被拉去给军队干活去了。运气不好的话还会遇到日本鬼子轰炸。
洛阳不准灾民进城,多少人都死在城外等火车、挤火车这事上了。唉!……”
说完低下头,拖着干瘪僵硬的身躯走了。
崇文的头嗡地一声,身上的筋登时被抽去了,他两腿发软,一股寒气从脚底随着血液迅速传遍了全身,手脚冰凉,呆在原地不动了。
李叔叔几步追上那个只剩半口气的灾民,塞给他两个饼子,他头也不抬地接过去,也没停下脚步,木偶一样地往前挪着。
北风卷着灰尘,灰尘紧随着北风,它们配合默契,想要摧毁这世间的一切,再把犯罪记录掩盖起来。崇文心里的希望完全破灭了,他的头脑再次被恐惧占据。
冷静下来之后,经过商讨,三位长辈一致决定继续往西,不走大路,不经洛阳,尽量避开军队和日本人,路程是拉长了,也可能遇到土匪,但值得冒险。
于是车队走小路转向函谷关方向。崇文心里比从家里出发时更茫然,心里更慌,更乱。
当天夜里,小病猫死在了谢伯母怀里。
到了三门峡,看到路边的灾民少了,崇文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像将熄的油灯添上了油。快一个月了,他感觉自己的力气和信心已经耗尽,他不想再往前走了。眼前的三门峡挺合适,这里离家近,再往前就进入匪患严重的山区,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谢伯伯的分析结果,必须离开河南,潼关是最重要的分界线,过了潼关才能真正安全,再苦半个月,咬牙坚持一下。
一路上,程大夫一直为有需要的难民义诊,并指导用药,因此难民和村民们对他们都怀有深深的感激和敬佩之情。
村民们也指点程这一行人,哪里有土匪出没,怎么应对,甚至有村民护送他们穿过危险路段——劫匪都是本地人,不抢自己人。
谢天谢地,路上有苦无险。
当崇文远远地看到潼关城的时候,阳光明媚起来,所有人都长长地吐出了压在胸口的浊气,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绷得像钢丝绳一样又紧又硬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陕西的兜头寒风也不那么冷了,天蓝起来了,太阳暖起来了,梦中的桃花园就要到了!
可是离城越近,军人和碉堡越多,这让崇文再次紧张起来——谢伯伯说的没错,日本鬼子能够顺利来到潼关城附近,和日本鬼子的战斗将会在这里打响,城区大批的灾民被赶出来。
他们一刻也不敢停,连夜匆匆穿过了这座历史名城,沿着黄河向北拐了弯。
一过潼关,向南十几里,像变戏法一样,沟沟壑壑大山小丘突然消失了,眼前是一望无际平坦的大草原——黄河冲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