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大家对今天的事又好奇,就先把活撂下了。
先前和好的泥还剩下些,只随意地堆在地上。白堕一锹一锹地装进桶里,选了靠左的那口窖,开始封第二层,再封第三层。
他拿着泥抹,一下又一下,将带着酒气的湿泥刮得平滑又干净。整间屋子静得出奇,只有白堕干活时发出的“沙沙”声。
他十岁时候第一次抹窖泥,累得两条胳膊都抬不起来,父亲却在饭桌上乐得直不起腰来。
那时候的笑声,似乎是到了现在他都还听得到。
白堕突然无法抑制的酸了鼻子,思念袭来,猝不及防,以至于他觉得,哪怕是父亲过来,像老夫人骂温慎一样,骂自己几句也好呢。
窖池的门倏地被人推开,卷进满地的月光和星辉。
他父亲没来,温慎倒是来了。
年轻的东家手里提着一坛酒,招呼他:“来喝一杯?”
白堕略微缓了一下,才起身收拾干净自己,然后和温慎一起,顺着梯子爬上了屋顶。
两个人沉默了好久,温慎才说:“今天的事,多谢了。”
白堕故意玩笑:“东家谢人,就一坛剑沽啊?”
“赤水的酒坊里有近三千坛,你要是喝得了,就都拿去。”温慎的声音很轻,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白堕自觉没趣,也敷衍起来:“您自个留着卖钱吧。”
温慎的眼神落到自己的袖口上,像是漫不经心地说:“母亲的性子你也知道,以后要是再有什么为难你的地方,你多担待,受了委屈,我想法子补给你。”
“知道了,我以后躲着她点不就完了么。”白堕也顺着温慎的视线去看,对方的袖子上有一大片脏污,像是什么东西泼上去的,他就叹气:“东家这份孝心,果真让人佩服啊。”
末了,他又正色补了一句:“我是说真的。”
温慎:“母亲在我之前,有过三个儿子,但都没有长成。父亲从小就教我,要带着三个哥哥的份一起孝顺母亲,所以只要不伤了泰永德的根本,不违了温家的祖训,别说是打骂,任何事情我都会尽力依她的。”
“至于惕儿,”他提起自己这个弟弟的时候,眼底不自觉地盖满了愁意,“虽然不成器,但毕竟是少年心性,再慢慢管教吧。”
眼下泰永德一堆烂账,害温慎忙的焦头烂额,这其中至少有一半是老夫人和五少爷挑起来的。
可是他的东家要代兄尽孝,白堕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他抄起温慎身边的酒坛,仰头喝了一口。
剑沽酒柔,入口过肠,百转千回。
远山朦胧地隐在月色里,一重接着一重,青色水墨一样。在贵州,无论从哪个地方抬头,都能看见那些层叠的轮廓。
“只有青山无一事,不忧风雨不忧晴啊。”白堕兀自又喝了一口。
“读过书?”温慎侧过来,盯着他看。
白堕全然未觉地看着远处,点了头。
温慎:“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嗯?”白堕把视线收了回来,水润的瞳仁里铺着一层茫然。
“之前你滚下矮坡,跌进沟的时候,我替你检查过。”温慎解释。
“这个,我……”白堕支吾了半晌,实在想不出该怎么答,索性放弃了。
温慎见状,又问:“你为什么怕血?”。
这下白堕自己也疑惑了起来,“我、我说我不知道,你能信吗?”
温慎终于不再看他了,而是望着屋檐上的瓦片,讲起了故事:“北魏的时候,有一个人擅长酿酒。每年六月,他就把酒坛搬出来,放在太阳下晒。凡是喝了那酒的人,能醉上数月不醒。一时声名无量,京师里的权贵们都纷纷来访。青州刺史毛鸿宾带着这种酒出使他国,路遇歹人。那歹人喝了酒,一醉不起,便被擒了,所以人们都说:‘不畏张弓拨刀,唯畏白堕春醪’,而那个擅长酿酒的人,就叫做白堕。”
他讲完了,又把视线移回来,问:“你到底是谁?”
这是温慎第二次这样问了。
白堕左想右想,也没想到合适的说法,只能继续沉默着。
“今天在集市口,与其说黔阳王抬举你,不如说你每一句话都卡到了正点上。”温慎的声音很轻,像是闲谈一样:“你说你不会酿酒,却能轻易地发现大曲出了问题。你一个小乞丐,说话办事又都带着风骨,连黔阳王都要给你面子……”
“你之前不还说我是无赖呢么。”白堕搓了搓鼻子。